土偶人辞木偶人曰
生于土者归于土
有何悲
又有何苦
愿赠君土偶人书
把土偶人心吐露
木偶人辞土偶人曰
木偶人将寻觅生路
洪波中或存或灭
此书此身不归贼虏
同归盖亚怀抱
何分土木
Thursday, August 20, 2015
Monday, August 10, 2015
越女剑之猢扯篇
话说东周时，有一女仙人度假于会稽山人迹不到之处，常舞剑自娱，山中多麋鹿虎狼猢狲，当其舞剑时，群聚而观，竟似看稀奇一般。猢狲亦有手能抓握，天性喜学样，乃纷纷折树枝而舞，跳跃机敏好可爱，女仙人乃凝目而视，微微含笑。山中猢狲偶尔去山坡上的越人村庄窃食，越人虽有弓矢，然因猢狲似人，物恐伤其类，不愿相害。猢狲喜村人恭顺，常于村边空地卖弄树枝之舞。村中之人亦群聚而观，如看稀奇也。也有调皮好事的，学了个七七八八，折树枝与猢狲对舞较艺，实为奇观。围观者皆捧腹。
一日，越臣蠡行至此村，见村人折树枝乱舞，大惊，问其艺，得知乃学自猢狲。于是踪迹猢狲，独入深山。山中有虎狼，见此蠡两足而佩剑，好似女仙人，乃张望之，未生相害之意。一日蠡与一虎相遇，虎以虎语问："先生因何而来？"蠡显然听不懂，只按剑缓步而行，与此虎擦肩而过，不看也不理睬。虎怅然，不理我，你坏，礼仪是体育老师教的吧，怏怏焉。
蠡踪迹猢狲，终于至仙人之庐，言越王之心事，事见《吴越春秋》。
话说有一小猢狲，才智独步一山，猢狲善能学样，罕有能变通者，此猢狲竟能有所变通，为女仙人所爱，常登堂入室，耳鬓厮磨，感情极深，不舍其去，乃攀树梢而啸。女仙人停步顾盼，猢狲大喜，折一枝一跃而下。猢狲身体蜷曲不能站直，若在平地上舞，总不如仙人之巧，此猢狲极慧，悟得自己善攀高跳跃，若登高跃下，可藏拙用巧。此剑非女仙人所授，乃猢狲自悟，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仙人喜悦，团身一滚至猢狲背后。猢狲献艺罢，回顾仙人，见其笑靥如春水之盈盈，于是喜不自胜，吱吱一啸，蹿跃而去。蠡惊而目之。其后之事见《吴越春秋》。
一日，女仙人来至蠡家，蠡献茶。女仙人问："先生佩剑，可知剑理？"蠡离席俯伏，曰："愿闻。"
女仙人道："不过一锋一肉躯而已。"
女仙人乃伸手按蠡肩，饮茶毕，安步而去，不知所踪。
一日，越臣蠡行至此村，见村人折树枝乱舞，大惊，问其艺，得知乃学自猢狲。于是踪迹猢狲，独入深山。山中有虎狼，见此蠡两足而佩剑，好似女仙人，乃张望之，未生相害之意。一日蠡与一虎相遇，虎以虎语问："先生因何而来？"蠡显然听不懂，只按剑缓步而行，与此虎擦肩而过，不看也不理睬。虎怅然，不理我，你坏，礼仪是体育老师教的吧，怏怏焉。
蠡踪迹猢狲，终于至仙人之庐，言越王之心事，事见《吴越春秋》。
话说有一小猢狲，才智独步一山，猢狲善能学样，罕有能变通者，此猢狲竟能有所变通，为女仙人所爱，常登堂入室，耳鬓厮磨，感情极深，不舍其去，乃攀树梢而啸。女仙人停步顾盼，猢狲大喜，折一枝一跃而下。猢狲身体蜷曲不能站直，若在平地上舞，总不如仙人之巧，此猢狲极慧，悟得自己善攀高跳跃，若登高跃下，可藏拙用巧。此剑非女仙人所授，乃猢狲自悟，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仙人喜悦，团身一滚至猢狲背后。猢狲献艺罢，回顾仙人，见其笑靥如春水之盈盈，于是喜不自胜，吱吱一啸，蹿跃而去。蠡惊而目之。其后之事见《吴越春秋》。
一日，女仙人来至蠡家，蠡献茶。女仙人问："先生佩剑，可知剑理？"蠡离席俯伏，曰："愿闻。"
女仙人道："不过一锋一肉躯而已。"
女仙人乃伸手按蠡肩，饮茶毕，安步而去，不知所踪。
Friday, August 7, 2015
人物画三小轴
祖母吴服家务图
翻阅了一回班婕妤的《团扇诗》，突然想起一事。我奶奶夏季家务劳动时，有时会把芭蕉团扇斜插在脖后衣领中，极是方便。于是知班婕妤奉帚时，齐纨团扇想来也斜插于吴服衣领中。脑补欲绘《班婕妤奉帚图》一幅，没想到画好后仔细看，仍然是奶奶，此乃《祖母吴服家务图》。
婆媳狲行乐图
小时候某日某辰，家长例行勃然而怒，忘记为啥了，我和奶奶例行逃进卧室。逃跑时，我急蹿在前，有时翻滚跌爬手足并用，奶奶碎步断后，偶尔跳跃转侧以身遮我，家长摆怒气填膺之态，如云长扶刀怒目，蓄雷霆万钧之势，似翼德纵马持矛，幸其心念我爸，因一念之仁引而不发，仅将二冒犯家主之贼徐徐驱之。奶奶将门反锁牢靠上好保险，家长乃搬张椅子于门外坐下，以天下至柔婉之吴音痛相呲骂。此为每日例行之事。人心里若有不开心，还是发泄掉好，被骂骂又不会少块肉，奶奶教我不要生气，心里还该暗暗庆幸，感谢家长只是口头批评也。我在这里回忆扯淡编段子取乐，并无恨家长的意思。其对我有宽恕之恩。相处12年，常有互不相容之势，我公然不敬家长，没有礼貌，她只是骂骂，摆个姿态吓唬，没有真动手，是因为心念我爸，怕他伤心。我爸有福气，竟得吴地第一妙手厨师之真爱。
我无聊，附耳在奶奶耳边问这问那，奶奶也无聊，也附耳在我耳边悄悄回答。因有吴音掩盖，无人能偷听，奶奶此时之回答常常百无禁忌还出人意料。我问奶奶："爷爷当老师一生，阅人极多，聪明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呢?"奶奶说："独步一村，独步一县，独步一时。一村之才，一教就会，一点即通，在全村孩子中无第二人能比。一县之才则是能举一反三，依此类推，一县之中难逢对手。这两种孩子老师最爱了。第三种孩子年纪一点点大，竟超出老师所能甚至老师想象力所及，隔三岔五把老师吓得一跌，老师和这孩子交谈，常常受益匪浅，以至于弄不清到底谁教谁，常常想对这小家伙师礼相事，但又怕骄傲了他/她。这种孩子常常一生难逢对手，所以叫独步一时。独步一村的孩子每年都能遇到，独步一县的通常一两年或三年有缘撞见一个，独步一时的孩子要十年二十年才或者有缘遇见一次，遇见时老师不仅仅喜爱，而且心怀尊敬甚至畏惧。"
我又问奶奶，我是独步什么的？心里好想她说独步一时啊。
不料奶奶竟回答说："独步一山。"然后就咪眼笑啊笑，不肯再回答了。
后来我离家混大学，玩太阁立志传荒废时间，突然醒悟奶奶戏弄我的话，明白儿童时我在奶奶心里的投影是什么样子的，以至于爱屋及乌对这个破游戏有特殊的喜爱，荒废了更多时间。陷入回忆中。我可没有游戏里那只猴子那样的志向，也绝不会跟那些殿下们玩耍，即使是对德川殿下我也只觉得又害怕又恶心，害怕是因为知道古代贵人家奴杀布衣如杀鸡犬，恶心是因为我是现代人，反感古代的尊卑等级，只是想起奶奶一生不说粗话，连猢狲两字都不愿出口，乃拐弯抹角笑我小猢狲自大，我很蠢的，十年后才明白她笑我，一时竟对屏幕里的猴子亲切起来。此人之常情，不可不明。
午后行乐图
奶奶喜欢我念诗给她听，常于午后无事，饮过一杯便宜绿茶之后，念诗娱乐她。她不识字，但很能欣赏。记得有一次，我读到"客舍青青柳色新"时笑了。奶奶问笑什么，我说一定青布门帘青布窗帘青布床单青布衣服的小二。于是奶奶也笑了。她说，其实这青青是虚的，在春天万物萌发时出去玩，触目所及，都是新绿颜色，世界都变绿了。客舍青青其实是想说无处不绿，以至于觉客舍青青。这是以心眼看而看到的客舍青青之态，我那是以肉眼乱猜。我眨巴眼睛很不服气来着。你以心眼看是那样，凭什么不许我以心眼看是这样？难道那些青布是我用肉眼看到的么？在我心里的投影明明就是青布门帘青布窗帘青布床单青布衣服的小二，连老板娘都青布裙子。哼。至今未服气。
Wednesday, June 3, 2015
风俗画之八十年代卷
武备篇
虽然学文科的，并非体校生，但我喜欢想象自己有日本武士的心。记得五岁时，我爸给我买了一把青龙剑，剑鞘是塑料的，剑身是空心塑料，剑柄也是空心塑料。之所以叫它青龙剑，是因为剑鞘上有龙的图案且是青色的。我五岁时便开始杖剑而行，这可是古时候弱冠之后才有的待遇。回想起来真是开心。周围小孩异常羡慕。因小孩喜欢沉浸在想象中，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抚剑沉吟，摆出各种不要脸的姿态，其他只拿着棍儿摆姿态想象的孩子不羡慕才怪。
这把剑我六岁时弄丢了。记得因为自己有配剑而广受村里孩子们的羡慕尊敬，以至于被邀请参加一次想象中的武林大会。当时一大群7岁以下的不用上学同时也能出门玩耍的熊孩子聚集在树荫空地，唧唧呱呱商量下午去哪里玩，一个小屁孩之王坐在石头上，去哪里玩通常最后他来定夺。这帮孩子不是职工的孩子，是县城边村庄里的孩子，很皮很骄傲，从来不带我们职工的孩子玩，也不正眼瞧我们，嫌我们野外生存能力差劲，太容易哭。这些孩子都骑着的古老的竹马，骑士归骑士，却没有一个人拥有像我腰间这把如此逼真的塑料青龙宝剑。竹马就是竹棍，想象成马，骑着它跳着走，咯哒咯哒地好似马蹄声。竹马有很多好处，玩耍时可以用想象力想象成马，骑着追逐，可以模拟骑兵战，人多的话，那就热闹了；去乡间探险时，可以当手杖敲草，以防误踩到可怕的土龟蛇或火赤链；骑着竹马出门跑，不会被恶狗欺负，恶狗会欺负个子比自己还矮的落单小孩，冲过来劈头盖脸一顿狂吠，口水喷到你脸上，就是要吓哭你好暗暗得意，但恶狗忌惮骑竹马的小孩子，因为狗都有点儿怕竹棍。那次我受宠若惊，蠢到把剑卸下来给孩子王鉴赏，他们传递观看，就好似楚国人酒后玩赏和氏璧。最后不知道传给谁了。我的配剑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而且他们还是不带我玩。悲摧。
太史公曰：氓之嗤嗤 解剑谄媚 剑失泣涕 其心痛悔。
自从丢失青龙剑之后，我一度很不开心。我爸很疼我，咬牙去县第一百货公司买了一把二十九军的双手刀送我，于是我又开心起来。那是一把塑料空心的玩具刀，没有刀鞘。不能挂在腰间，我出去玩时的标配姿态就不再是左手扶剑鞘，右手握剑柄，眼珠乱转作抚剑沉吟状，而是双手握刀，东张西望。
不久我爸的学校分房子了，我家从租住的城郊搬家到学校旁边非常高大上的"新村"。一水的职工熊孩子，还有几个管理层的孩子。没有骑竹马的骑士团了，这里全是步兵。我还发现我的武器落伍了，只有我有仿真武器，其他人全拿竹棍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所有能出来玩的学龄前熊孩子，其中一大半是女孩，都有仿真的武器。有个丫头有塑料偃月刀，长柄的哦。她称王的时候大约四岁吧，有一套过家家的塑料小茶具，玩过家家的时候，把偃月刀倚在手边，不玩过家家的时候，就扛偃月刀追逐打闹。从未输给过谁，一寸长一寸强啊，那玩意儿比她人还高呢。每一次都被她抢先戳到或砍到，按照规则只得倒下假装惨死。还遇到个小姑娘持有弓箭，用细竹子+裤腰带橡皮筋做的短弓，但以她当时的身高而言，其实是长弓，筷子做的箭矢，只有三发，因为她家里人舍不得太多筷子。射程可达三米。罗宾汉远程武器秒杀刀客，除非用盾牌。我们没有任何人有盾牌，若把锅盖拿出来玩会被家长责备的，奈何奈何！长刀长箭两姐妹在模拟战争游戏中击败了所有人，联手称雄那个新村的学龄前熊孩子群好久，我等战争狂人常被迫参加她俩的仿真茶话会或宴会，还得陪小心按照剧本走，否则必先胸口中箭再胳膊上吃一记偃月刀，按照游戏规则，还得躺下装一会儿惨死。
有个小屁孩的妈妈是巧手，有天心血来潮，拆了旧衣服给宝贝儿子缝纫了个高仿武装带，赫然有高仿子弹带，还配纸做的毛瑟手枪模型，枪管是筷子，枪身是纸叠成的豆腐块，通体刷了黑墨汁，唯一缺憾是没能仿真出扳机。那小孩有两把毛瑟枪，插腰间不可一世。我们这些冷兵器的熊孩子见到热兵器，一下子被征服了。于是一个个不耻下问，去他家学习叠纸，都学会了。很快这种筷子+纸的毛瑟手枪成为我们这伙人的标配。我也有双枪呢。那把双手刀就这么渐渐被我冷落遗忘了。我们的模拟战争游戏也变成了互相瞄准嘴巴配音，啪啪啪。因为无法像模拟冷兵器战中确信无疑地砍到或射到，所以我们的规则就变成想装死就装死，不想装死就厚脸皮咬定没被击中。很快，刀箭王朝便结束了，那个有武装带的小屁孩成了首领。他一直统治到进幼儿园为止。
进小学以后，好战熊孩子们的武器不仅仅是一水的热兵器，而且还类繁多。一开始，我们的武器商是百货公司玩具柜台、少年宫小卖部、学校门口的地摊，从冲锋枪到手枪样样有。星期天我们约好出去玩，装备得就跟美国西部匪徒似的，手里长枪，腰上手枪。当然都是塑料的。很快学校里有个小屁孩留意到我们是唯武器论的拥趸，知道我们的压岁钱都是投资在军火库上的，难得舍得买零食，只舍得买枪。他是工程师的儿子，开始试图和百货公司竞争，要当我们的新任武器商。^_^他知道码头街小巷里隐藏有几家玩具批发商，全县地摊的玩具都是那里进的。他很滑溜，不告诉我们这发现，用全部压岁钱买了四把我们渴望的能发射塑料弹丸的五四式，以他的砍价能力，成本是一把两元，卖给我们一把四块五！百货公司卖五块五！他有他父亲的天赋——工程师的巧手，能拆卸一切物品再组装起来，包括闹钟在内，能提供售后修理呢！我们就买了。然后这个武器商得意过头，压岁钱翻倍可是天下第一棒的伟业！他说漏了嘴。我们都知道码头街小巷啦。他再也没做成过半笔买卖，但因为玩具修理技能成了公认最聪明的小混蛋，人缘极好的地里鬼。他不是班干部，只是班上最聪明的三个小鬼之一，是唯一对才华盖世武艺高强门门功课都第一连体育课也第一的女班长略有智力优势的小混蛋，但没有体力优势，班长追逐他放倒他是分分钟的事情。所谓分分钟，意思就是相隔二十步，让你先跑，一分钟内保证追上并以摔跤术放倒。说他的智力优势，是我们班几乎所有人都尝试过拆闹钟，包括天才女班长在内，只有他闹钟拆了还能装起来，我们其他人则都把闹钟给英年早逝了。对了，我也是我们班的聪明榜上的人物，我承认没能排进前五，咬定排进了前十五。
小学渐渐读到中年级，想象力慢慢淡去，阅读能力开始变强。玩具什么的，哪有闲书好玩。
阴暗篇
很犹豫是不是把这件事情写下来，但写下来就可证明我有勇气面对，有勇气面对，它就不再是我的阴影了。阴影总是少一个好一个。我曾被拐子袭击过，那是非常可怕的记忆。拯救我的人是谁我牢牢记得，却未曾说过一句谢谢，因为我告诉奶奶之后就选择了假装遗忘。其实我没有忘记。欠他一个恩情。
那时我爸分房了，住进了高大上的新村，又新婚了，当时我爸很开心的。有天上午，我独自在家门口玩耍，一个人走近，招呼我说：小朋友。我以为他要问路。突然此人一手把我拦腰一挟，另一只手则捂住我的嘴巴。于是我两脚离地，用手使劲想拉开他的捂嘴手，却没有他有劲。长大后反省，我知道我本该死定了，我的挣扎方法是无效的，没他有劲，却跟他拼蛮力。唯一的活路是摸出匕首扎他腿，逼他护疼放手。
教师住的楼是学校自己造的，连着新村，是新村的一部分，一侧是田野。新村的门口有阿婆们，坐着凳子椅子闲聊，经历过很多春天和秋天的依然活着的人，目光之锐比得上X光安检仪，但教师住宅楼新造，楼侧有一处围墙不知为何有缺口，可能是为了搬运建筑材料方便，那里没阿婆们守卫。奶奶冒犯了家长，去姑妈家反省了。我爸去上班了，不上班的邻居女眷们大多都去买菜了。当时那里寂静无人。那人把我挟住，走向教师楼侧的小出口，走出后左拐即可进入破败少人的巷子，那里是什么单位废弃的仓库，我就完蛋了。
就在他即将得手，差一点成功带着猎物走到缺口时，有一个人呵斥他。他一惊，挟我躲进旁边的居民楼的楼道，放下我，威胁我说不许乱动。通常小孩子听到成人年的命令语气会本能服从，不过我当时已经感觉到危险，全力挣扎，没听从，两脚着地后的拼命挣扎还是蛮有效的，这拐子不敢在居民区伤我，竟没能制住我，我逃走了。逃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敢回头。只听到那个恩人被拐子用吴地乡音破口大骂威胁。两人相骂起来。拐子丢失了猎物，恼怒同时也知道难有证据。逃跑时听到他无耻咬定在和我玩，用当地的乡音恶毒辱骂并威胁那个多管闲事的恩人。然后就不知道了，我逃远了。我逃回空荡无人的家里。
我没告诉我父亲这件事，因为我虽然依旧爱他但已经不信任他了。只有奶奶知道这事。她惊恐得不是脸色大变而是脸都变形了。这件事我们没有再提起过。但我猜这可能导致她开始教我怎样躲避应付万一，她又怕我滥用她的知识，于是不得不教我伦理，以至于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这位恩人我从未感谢过，他救了我的命，我却从未谢过他一声。
一直到后来很久，在长江口的繁华城市找到一份工作，才明白奶奶为何那样惊恐，因为我也把脸吓变形了而且有点呼吸困难，忘记很久的儿时回忆突然全部又记得，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繁华的城市什么都有，有次遇见残疾孩子乞讨，他的腿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左脚丫子在右耳朵边，右脚丫子在左耳朵边，他的臀部坐在一个破篮球里，用手和臀部挪动身体爬行，他的眼神非常绝望，有女人给钱，他没流露出喜悦，只有绝望和疲惫，很可能没有舌头，因为他始终只会磕头没有吭声过。我的生理卫生知识告诉我，这是人工造成的残疾，毛骨悚然同时也体会到什么叫救命之恩。
扳手指数，一共有四个救命之恩，我欠了很重的债。四个救命之恩，一个是祖父的恩人，一个是奶奶的恩人，另外两个是我的，其中一个的来龙去脉一时心血来潮写在这里，学文科的人毛病是轻浮，写得竟好像一个段子。
哀恸篇
想起小时候曾在河边玩耍，见到一个白发婆婆划双桨驾小船经过。舟行甚速，疾若箭矢，波纹仍在，身影远逝。后来玄武湖划船，顿悟彼婆婆者，腰臂有绝人之力，能急速远行，岂独肌肉，其心肺亦惊人，异人也。
那时河里水族繁盛，鲫鱼群聚而游戏，草鱼、鲢鱼多有长达一米者，河蚌无数，蛳螺密密，青虾多如牛毛，任凭采集。吴女沿河，洗涤说笑，偶尔相骂，其音柔美，杂以啪啪棒棰捣衣之声。曾见水蛇游过，袅袅之态，久而不忘。机动驳船首尾串联，常常满载原木、煤、石、沙等物。撑篙弄桨摇橹，轻舟竹筏者，水乡之人也。
一日，与众熊孩子放学归家，一路追逐嚷闹，至于河边，见暗红之水，缓缓而来，杂以水族尸体漂浮，河边吴女，手端衣服盆儿，傻傻站立。此后河水即成黑恶死臭，非独人，舟亦远避。
萌物篇
爆米花
小时候有一种食品叫爆米花，后来就没有再见到过。80年代时，常有人推着板车来到我住的村。那时候小区的名字一点都不像现在那么高大上。现在动不动就“御”，时不时会”豪”，而且常常有英文名字，还能盗用英语里“摄政王“这个词儿。那时候居民小区都叫新村。板车上装一个不烧蜂窝煤，直接烧煤核桃的炉子，一个可以旋转而且带压力表的高压锅，一个黑色的橡胶大皮袋。我们小屁孩最喜爱的爆米花就是从那里来的。见他推着板车来了，选一个空旷之处卸炉子生火，我们就飞奔回家，要钱，要米，再飞奔过来把米袋放在板车旁，一溜儿排好等爆米花儿。米袋排队，我们不排队，我们围观+唧唧呱呱+追逐打闹。
轮到我时，他就称一下米多重，跟我要了火钱。到底几毛钱记不真了，反正很便宜的。那人把米放进高压锅，在煤炉上转着烤，留心那压力表的读数，差不多了，就拿下锅子，用橡胶袋罩住，用吴地乡音吼一声：“响罗！”所有小孩都抱头鼠窜，有的躲在香樟树后面，有的躲在电线杆后面，还有的更谨慎，躲在树后或电线杆后的人的后面。那人猛地一转高压锅的开关，锅盖就砰一下开了，所有的爆米花都飞出锅，飞进橡胶口袋。口袋一倾，倒出来，我便可捧家去慢慢吃了。这种爆米花机我自小就明白原理，因为我爸很唠叨的，他给我详细讲解过。我能画出三视图。
还有一种爆米花的原理我当时没注意观察，我爸也没讲解，现在也遇不上这种米花老板了，这买卖已经绝迹。当时没观察，事后无法脑补，实为一大遗憾。
那种爆米花需要一台手扶拖拉机的引擎作为动力输出，驱动研磨机研磨米粒，成品是一根长长的膨化的米粉空心棍。我记不得膨化过程是怎样的，长大后再也见不到这种膨化米粉棍，也想不出这东西的原理，哈，文科生就是这样子的。谢耳朵有名盐说：“Geology is not science."地理犹如此，何况文科乎。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电视
我一直记得80年代电视机这个萌物有多萌。最早拥有电视机的是公家，好像用途本来是唱港刚岗钢那调调的。我爸学校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管电视的小官儿很有趣，发现大概十点钟后，电视机会放肥皂剧或译制片或老电影甚至古装片！电视官总是周六把电视机搬出来，一直开到午夜大家都呵欠着散了才搬回仓库。周六么，明天可睡懒觉，故而可晚点睡，享受下高大上的夜生活，竟成了一个夜生活娱乐点。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滚钉板就是在那部电视机里。我还记得情节呢。一个古装民女吃了憋屈，要去告那七品官，上面有个好人官儿更大，还很好心，接了这状子。东方古典时代，有尊卑的，这民女以下犯上，按规矩得滚个钉板先。她先唱歌酝酿好半天，摆出柔婉的造型，酝酿啊酝酿，竟真从钉板滚过去了，一边滚还一边唱歌。若你也5岁时见到美女唱着歌儿滚钉板，你说你的海马组织会舍得删除这段回忆么？栩栩如生哉，都能画出来。
每个周六，总有一群屁孩还有大人对着那台电视机作如痴如醉状。我们都坐着长板凳，你知道，长板凳可是神器。电视官坐在侧面，把正面视角好的座位让给我们了。他有一副对电视机警觉担忧的神态，好像随时准备冲过去抢救电视机的样子。若地震、失火、俯冲轰炸机破云来袭什么的，他必会跳起来抱着这货奔回仓库，把库门锁起来，填写好物品进出单，然后再去逃命——这是我脑补胡编的。但也不是无风起浪，电视机真的曾经很昂贵的哦，倾家荡产都买不起，也赔不起，你猜我骗你呢还是没骗你？
那时候枪战片非常可爱，主角勇不可当，好多疑似麻将鬼，冲锋时冷不丁会喊："糊啦！"好萌好可爱。不过偶尔主角得罪了导演，竟也会中枪的，中枪后原地转圈，赫然太极门真传，以原地转圈之法，化解弹丸动能。所以打死个主角可不容易，怎么着也得一个步兵班组齐射放空弹匣才行。主角倒下后，总是会有人掏出个铝制水壶，给中了三五百枪的人抿口微含铝离子的水，这中枪的人若欠了赌债，总能用最后一口气掏出一叠钱结清麻将债，都是纸币，从来没掏出过金银首饰或袁大头，再嘱咐两句，依稀好像是："孩子妈，衣服要记得收啊！"然后呢，主角会温柔地睡着，面容好似躺在妈妈怀里似地安详。当然，其实噼里啪啦砰的片子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的投影是这样子，主要是我当时大脑尚未成熟，在海马组织里留下的记忆全搅和在一起了。
至于八十年代电视机到底有多萌，还可用这个角度来观察。在电视机进入普通人家之后，小气把惜的职工家庭都舍得掏钱订阅狗屁一样毫无价值的《广播电视报》，我诽谤它狗屁一样，是从现在的视角，当时的视角可不是哦，那是萌物。那报纸只有一样内容：本周电视节目表和肥皂剧的简短剧情预告。这报纸每周一期，好几毛钱呢，好多人家都订，生怕错过肥皂剧。肥皂剧没来时，看着简短剧情小透露，真是津津有味的甜蜜前戏，不对不对，津津有味的甜蜜情绪酝酿。《广播电视报》曾经的成功可是传奇。我们都是自愿订的，不是那种不得不地自愿订阅哦，是自愿地自愿订阅。我们都曾很爱，甚至是最爱它。
我还记得我看到过的第一部非国产肥皂剧，那是新加坡片，故事情节全部忘光。海马组织里有些重案组的故事残余，不知道是不是那新加坡片。他们好勇敢，专灭大恶棍，说汉语，腔调好可爱，用的手枪好小好小，是小左轮，六弹巢，通常只装四发，一人只配一把。毛瑟可是二十响，双毛瑟可是四十响！看他们组队冒险时，恨不得送他们两把毛瑟。其后港产的肥皂剧蜂拥出现。我们直接看傻了。我真的很懒，懒得告诉你港产警匪片、古装武侠片取得的成功，只告诉你一件事，你自行脑补吧。那是小学中年级的时候，学校老师会隔段时间例行问志，那时我们还不怎么会撒谎，主要是小学女老师温柔有爱，把我们给娇惯了。我照例撒谎说："当科学家，造福人类。"伸出脑袋，享受摸头赞许。勇敢耿直一根筋个儿虽然高大却不知道欺负人常常被我坑了背黑锅的曹同学突然说："我要当香港皇家警察，我要维护正义，打击邪恶。"云云。犹忆老师愕然之状，这可不是教学大纲里规定的回答哦！这个这个，是批评呢，打手心呢还是罚站墙角一小时呢，老师犹豫了好一会儿，美丽的眼睛眨了又眨，长长的睫毛摇了又摇，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又转，手抚竹教鞭又放下，粉白细腻的脸微微憋红了，最后的决定竟然是赞美他一下，好勇敢的老师哈！我知道，老师也是港剧迷也。哈哈哈哈。
我之所以很小就知道问志是陷阱，并非我机灵，也不是我爸早就悄悄教我一个乖，乃是这样子的：我爸学校曾开会批评一个高中生，他们用了高音喇叭。我在学校花园玩耍，忍不住就听到了那个高中生的罪状。一位官拜主任的校领导屈尊和某班交流，挨个询问志向。一个小家伙说："没什么才华，门门功课都差，估计将来难有什么成就吧。不想管别人，也不想别人管自己，就自由自在地混混最开心了。"大意应该如此。这孩子被全校开会批评一个钟头。小可怜，都十几岁了，怎么可能连谎都不会撒，难不成是对领导不敬，嚣张到公然挑衅？从喇叭的音量来猜，这孩子想必应该震尿了，虽然必定连夜服软认错修改成"我要当科学家，攀登科学的高峰"，但早点会这么说不就可少受点惊吓了么，高音喇叭可吓人了。于是我知道问志是陷阱，也知道不照着标准答案回答很不合算。并非我机灵过人，其实是学龄前在花园玩时不小心被高音喇叭强行剧透了。此事不可不言明，以免写写段子娱乐，稀里糊涂被莫名其妙误认为天生狡猾，天生狡猾犹可，"积极上进"才当不起呢，其实我学人文的，"自由自在地混混最开心了"。
虽然学文科的，并非体校生，但我喜欢想象自己有日本武士的心。记得五岁时，我爸给我买了一把青龙剑，剑鞘是塑料的，剑身是空心塑料，剑柄也是空心塑料。之所以叫它青龙剑，是因为剑鞘上有龙的图案且是青色的。我五岁时便开始杖剑而行，这可是古时候弱冠之后才有的待遇。回想起来真是开心。周围小孩异常羡慕。因小孩喜欢沉浸在想象中，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抚剑沉吟，摆出各种不要脸的姿态，其他只拿着棍儿摆姿态想象的孩子不羡慕才怪。
这把剑我六岁时弄丢了。记得因为自己有配剑而广受村里孩子们的羡慕尊敬，以至于被邀请参加一次想象中的武林大会。当时一大群7岁以下的不用上学同时也能出门玩耍的熊孩子聚集在树荫空地，唧唧呱呱商量下午去哪里玩，一个小屁孩之王坐在石头上，去哪里玩通常最后他来定夺。这帮孩子不是职工的孩子，是县城边村庄里的孩子，很皮很骄傲，从来不带我们职工的孩子玩，也不正眼瞧我们，嫌我们野外生存能力差劲，太容易哭。这些孩子都骑着的古老的竹马，骑士归骑士，却没有一个人拥有像我腰间这把如此逼真的塑料青龙宝剑。竹马就是竹棍，想象成马，骑着它跳着走，咯哒咯哒地好似马蹄声。竹马有很多好处，玩耍时可以用想象力想象成马，骑着追逐，可以模拟骑兵战，人多的话，那就热闹了；去乡间探险时，可以当手杖敲草，以防误踩到可怕的土龟蛇或火赤链；骑着竹马出门跑，不会被恶狗欺负，恶狗会欺负个子比自己还矮的落单小孩，冲过来劈头盖脸一顿狂吠，口水喷到你脸上，就是要吓哭你好暗暗得意，但恶狗忌惮骑竹马的小孩子，因为狗都有点儿怕竹棍。那次我受宠若惊，蠢到把剑卸下来给孩子王鉴赏，他们传递观看，就好似楚国人酒后玩赏和氏璧。最后不知道传给谁了。我的配剑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而且他们还是不带我玩。悲摧。
太史公曰：氓之嗤嗤 解剑谄媚 剑失泣涕 其心痛悔。
自从丢失青龙剑之后，我一度很不开心。我爸很疼我，咬牙去县第一百货公司买了一把二十九军的双手刀送我，于是我又开心起来。那是一把塑料空心的玩具刀，没有刀鞘。不能挂在腰间，我出去玩时的标配姿态就不再是左手扶剑鞘，右手握剑柄，眼珠乱转作抚剑沉吟状，而是双手握刀，东张西望。
不久我爸的学校分房子了，我家从租住的城郊搬家到学校旁边非常高大上的"新村"。一水的职工熊孩子，还有几个管理层的孩子。没有骑竹马的骑士团了，这里全是步兵。我还发现我的武器落伍了，只有我有仿真武器，其他人全拿竹棍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所有能出来玩的学龄前熊孩子，其中一大半是女孩，都有仿真的武器。有个丫头有塑料偃月刀，长柄的哦。她称王的时候大约四岁吧，有一套过家家的塑料小茶具，玩过家家的时候，把偃月刀倚在手边，不玩过家家的时候，就扛偃月刀追逐打闹。从未输给过谁，一寸长一寸强啊，那玩意儿比她人还高呢。每一次都被她抢先戳到或砍到，按照规则只得倒下假装惨死。还遇到个小姑娘持有弓箭，用细竹子+裤腰带橡皮筋做的短弓，但以她当时的身高而言，其实是长弓，筷子做的箭矢，只有三发，因为她家里人舍不得太多筷子。射程可达三米。罗宾汉远程武器秒杀刀客，除非用盾牌。我们没有任何人有盾牌，若把锅盖拿出来玩会被家长责备的，奈何奈何！长刀长箭两姐妹在模拟战争游戏中击败了所有人，联手称雄那个新村的学龄前熊孩子群好久，我等战争狂人常被迫参加她俩的仿真茶话会或宴会，还得陪小心按照剧本走，否则必先胸口中箭再胳膊上吃一记偃月刀，按照游戏规则，还得躺下装一会儿惨死。
有个小屁孩的妈妈是巧手，有天心血来潮，拆了旧衣服给宝贝儿子缝纫了个高仿武装带，赫然有高仿子弹带，还配纸做的毛瑟手枪模型，枪管是筷子，枪身是纸叠成的豆腐块，通体刷了黑墨汁，唯一缺憾是没能仿真出扳机。那小孩有两把毛瑟枪，插腰间不可一世。我们这些冷兵器的熊孩子见到热兵器，一下子被征服了。于是一个个不耻下问，去他家学习叠纸，都学会了。很快这种筷子+纸的毛瑟手枪成为我们这伙人的标配。我也有双枪呢。那把双手刀就这么渐渐被我冷落遗忘了。我们的模拟战争游戏也变成了互相瞄准嘴巴配音，啪啪啪。因为无法像模拟冷兵器战中确信无疑地砍到或射到，所以我们的规则就变成想装死就装死，不想装死就厚脸皮咬定没被击中。很快，刀箭王朝便结束了，那个有武装带的小屁孩成了首领。他一直统治到进幼儿园为止。
进小学以后，好战熊孩子们的武器不仅仅是一水的热兵器，而且还类繁多。一开始，我们的武器商是百货公司玩具柜台、少年宫小卖部、学校门口的地摊，从冲锋枪到手枪样样有。星期天我们约好出去玩，装备得就跟美国西部匪徒似的，手里长枪，腰上手枪。当然都是塑料的。很快学校里有个小屁孩留意到我们是唯武器论的拥趸，知道我们的压岁钱都是投资在军火库上的，难得舍得买零食，只舍得买枪。他是工程师的儿子，开始试图和百货公司竞争，要当我们的新任武器商。^_^他知道码头街小巷里隐藏有几家玩具批发商，全县地摊的玩具都是那里进的。他很滑溜，不告诉我们这发现，用全部压岁钱买了四把我们渴望的能发射塑料弹丸的五四式，以他的砍价能力，成本是一把两元，卖给我们一把四块五！百货公司卖五块五！他有他父亲的天赋——工程师的巧手，能拆卸一切物品再组装起来，包括闹钟在内，能提供售后修理呢！我们就买了。然后这个武器商得意过头，压岁钱翻倍可是天下第一棒的伟业！他说漏了嘴。我们都知道码头街小巷啦。他再也没做成过半笔买卖，但因为玩具修理技能成了公认最聪明的小混蛋，人缘极好的地里鬼。他不是班干部，只是班上最聪明的三个小鬼之一，是唯一对才华盖世武艺高强门门功课都第一连体育课也第一的女班长略有智力优势的小混蛋，但没有体力优势，班长追逐他放倒他是分分钟的事情。所谓分分钟，意思就是相隔二十步，让你先跑，一分钟内保证追上并以摔跤术放倒。说他的智力优势，是我们班几乎所有人都尝试过拆闹钟，包括天才女班长在内，只有他闹钟拆了还能装起来，我们其他人则都把闹钟给英年早逝了。对了，我也是我们班的聪明榜上的人物，我承认没能排进前五，咬定排进了前十五。
小学渐渐读到中年级，想象力慢慢淡去，阅读能力开始变强。玩具什么的，哪有闲书好玩。
阴暗篇
很犹豫是不是把这件事情写下来，但写下来就可证明我有勇气面对，有勇气面对，它就不再是我的阴影了。阴影总是少一个好一个。我曾被拐子袭击过，那是非常可怕的记忆。拯救我的人是谁我牢牢记得，却未曾说过一句谢谢，因为我告诉奶奶之后就选择了假装遗忘。其实我没有忘记。欠他一个恩情。
那时我爸分房了，住进了高大上的新村，又新婚了，当时我爸很开心的。有天上午，我独自在家门口玩耍，一个人走近，招呼我说：小朋友。我以为他要问路。突然此人一手把我拦腰一挟，另一只手则捂住我的嘴巴。于是我两脚离地，用手使劲想拉开他的捂嘴手，却没有他有劲。长大后反省，我知道我本该死定了，我的挣扎方法是无效的，没他有劲，却跟他拼蛮力。唯一的活路是摸出匕首扎他腿，逼他护疼放手。
教师住的楼是学校自己造的，连着新村，是新村的一部分，一侧是田野。新村的门口有阿婆们，坐着凳子椅子闲聊，经历过很多春天和秋天的依然活着的人，目光之锐比得上X光安检仪，但教师住宅楼新造，楼侧有一处围墙不知为何有缺口，可能是为了搬运建筑材料方便，那里没阿婆们守卫。奶奶冒犯了家长，去姑妈家反省了。我爸去上班了，不上班的邻居女眷们大多都去买菜了。当时那里寂静无人。那人把我挟住，走向教师楼侧的小出口，走出后左拐即可进入破败少人的巷子，那里是什么单位废弃的仓库，我就完蛋了。
就在他即将得手，差一点成功带着猎物走到缺口时，有一个人呵斥他。他一惊，挟我躲进旁边的居民楼的楼道，放下我，威胁我说不许乱动。通常小孩子听到成人年的命令语气会本能服从，不过我当时已经感觉到危险，全力挣扎，没听从，两脚着地后的拼命挣扎还是蛮有效的，这拐子不敢在居民区伤我，竟没能制住我，我逃走了。逃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敢回头。只听到那个恩人被拐子用吴地乡音破口大骂威胁。两人相骂起来。拐子丢失了猎物，恼怒同时也知道难有证据。逃跑时听到他无耻咬定在和我玩，用当地的乡音恶毒辱骂并威胁那个多管闲事的恩人。然后就不知道了，我逃远了。我逃回空荡无人的家里。
我没告诉我父亲这件事，因为我虽然依旧爱他但已经不信任他了。只有奶奶知道这事。她惊恐得不是脸色大变而是脸都变形了。这件事我们没有再提起过。但我猜这可能导致她开始教我怎样躲避应付万一，她又怕我滥用她的知识，于是不得不教我伦理，以至于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这位恩人我从未感谢过，他救了我的命，我却从未谢过他一声。
一直到后来很久，在长江口的繁华城市找到一份工作，才明白奶奶为何那样惊恐，因为我也把脸吓变形了而且有点呼吸困难，忘记很久的儿时回忆突然全部又记得，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繁华的城市什么都有，有次遇见残疾孩子乞讨，他的腿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左脚丫子在右耳朵边，右脚丫子在左耳朵边，他的臀部坐在一个破篮球里，用手和臀部挪动身体爬行，他的眼神非常绝望，有女人给钱，他没流露出喜悦，只有绝望和疲惫，很可能没有舌头，因为他始终只会磕头没有吭声过。我的生理卫生知识告诉我，这是人工造成的残疾，毛骨悚然同时也体会到什么叫救命之恩。
扳手指数，一共有四个救命之恩，我欠了很重的债。四个救命之恩，一个是祖父的恩人，一个是奶奶的恩人，另外两个是我的，其中一个的来龙去脉一时心血来潮写在这里，学文科的人毛病是轻浮，写得竟好像一个段子。
哀恸篇
想起小时候曾在河边玩耍，见到一个白发婆婆划双桨驾小船经过。舟行甚速，疾若箭矢，波纹仍在，身影远逝。后来玄武湖划船，顿悟彼婆婆者，腰臂有绝人之力，能急速远行，岂独肌肉，其心肺亦惊人，异人也。
那时河里水族繁盛，鲫鱼群聚而游戏，草鱼、鲢鱼多有长达一米者，河蚌无数，蛳螺密密，青虾多如牛毛，任凭采集。吴女沿河，洗涤说笑，偶尔相骂，其音柔美，杂以啪啪棒棰捣衣之声。曾见水蛇游过，袅袅之态，久而不忘。机动驳船首尾串联，常常满载原木、煤、石、沙等物。撑篙弄桨摇橹，轻舟竹筏者，水乡之人也。
一日，与众熊孩子放学归家，一路追逐嚷闹，至于河边，见暗红之水，缓缓而来，杂以水族尸体漂浮，河边吴女，手端衣服盆儿，傻傻站立。此后河水即成黑恶死臭，非独人，舟亦远避。
萌物篇
爆米花
小时候有一种食品叫爆米花，后来就没有再见到过。80年代时，常有人推着板车来到我住的村。那时候小区的名字一点都不像现在那么高大上。现在动不动就“御”，时不时会”豪”，而且常常有英文名字，还能盗用英语里“摄政王“这个词儿。那时候居民小区都叫新村。板车上装一个不烧蜂窝煤，直接烧煤核桃的炉子，一个可以旋转而且带压力表的高压锅，一个黑色的橡胶大皮袋。我们小屁孩最喜爱的爆米花就是从那里来的。见他推着板车来了，选一个空旷之处卸炉子生火，我们就飞奔回家，要钱，要米，再飞奔过来把米袋放在板车旁，一溜儿排好等爆米花儿。米袋排队，我们不排队，我们围观+唧唧呱呱+追逐打闹。
轮到我时，他就称一下米多重，跟我要了火钱。到底几毛钱记不真了，反正很便宜的。那人把米放进高压锅，在煤炉上转着烤，留心那压力表的读数，差不多了，就拿下锅子，用橡胶袋罩住，用吴地乡音吼一声：“响罗！”所有小孩都抱头鼠窜，有的躲在香樟树后面，有的躲在电线杆后面，还有的更谨慎，躲在树后或电线杆后的人的后面。那人猛地一转高压锅的开关，锅盖就砰一下开了，所有的爆米花都飞出锅，飞进橡胶口袋。口袋一倾，倒出来，我便可捧家去慢慢吃了。这种爆米花机我自小就明白原理，因为我爸很唠叨的，他给我详细讲解过。我能画出三视图。
还有一种爆米花的原理我当时没注意观察，我爸也没讲解，现在也遇不上这种米花老板了，这买卖已经绝迹。当时没观察，事后无法脑补，实为一大遗憾。
那种爆米花需要一台手扶拖拉机的引擎作为动力输出，驱动研磨机研磨米粒，成品是一根长长的膨化的米粉空心棍。我记不得膨化过程是怎样的，长大后再也见不到这种膨化米粉棍，也想不出这东西的原理，哈，文科生就是这样子的。谢耳朵有名盐说：“Geology is not science."地理犹如此，何况文科乎。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电视
我一直记得80年代电视机这个萌物有多萌。最早拥有电视机的是公家，好像用途本来是唱港刚岗钢那调调的。我爸学校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管电视的小官儿很有趣，发现大概十点钟后，电视机会放肥皂剧或译制片或老电影甚至古装片！电视官总是周六把电视机搬出来，一直开到午夜大家都呵欠着散了才搬回仓库。周六么，明天可睡懒觉，故而可晚点睡，享受下高大上的夜生活，竟成了一个夜生活娱乐点。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滚钉板就是在那部电视机里。我还记得情节呢。一个古装民女吃了憋屈，要去告那七品官，上面有个好人官儿更大，还很好心，接了这状子。东方古典时代，有尊卑的，这民女以下犯上，按规矩得滚个钉板先。她先唱歌酝酿好半天，摆出柔婉的造型，酝酿啊酝酿，竟真从钉板滚过去了，一边滚还一边唱歌。若你也5岁时见到美女唱着歌儿滚钉板，你说你的海马组织会舍得删除这段回忆么？栩栩如生哉，都能画出来。
每个周六，总有一群屁孩还有大人对着那台电视机作如痴如醉状。我们都坐着长板凳，你知道，长板凳可是神器。电视官坐在侧面，把正面视角好的座位让给我们了。他有一副对电视机警觉担忧的神态，好像随时准备冲过去抢救电视机的样子。若地震、失火、俯冲轰炸机破云来袭什么的，他必会跳起来抱着这货奔回仓库，把库门锁起来，填写好物品进出单，然后再去逃命——这是我脑补胡编的。但也不是无风起浪，电视机真的曾经很昂贵的哦，倾家荡产都买不起，也赔不起，你猜我骗你呢还是没骗你？
那时候枪战片非常可爱，主角勇不可当，好多疑似麻将鬼，冲锋时冷不丁会喊："糊啦！"好萌好可爱。不过偶尔主角得罪了导演，竟也会中枪的，中枪后原地转圈，赫然太极门真传，以原地转圈之法，化解弹丸动能。所以打死个主角可不容易，怎么着也得一个步兵班组齐射放空弹匣才行。主角倒下后，总是会有人掏出个铝制水壶，给中了三五百枪的人抿口微含铝离子的水，这中枪的人若欠了赌债，总能用最后一口气掏出一叠钱结清麻将债，都是纸币，从来没掏出过金银首饰或袁大头，再嘱咐两句，依稀好像是："孩子妈，衣服要记得收啊！"然后呢，主角会温柔地睡着，面容好似躺在妈妈怀里似地安详。当然，其实噼里啪啦砰的片子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的投影是这样子，主要是我当时大脑尚未成熟，在海马组织里留下的记忆全搅和在一起了。
至于八十年代电视机到底有多萌，还可用这个角度来观察。在电视机进入普通人家之后，小气把惜的职工家庭都舍得掏钱订阅狗屁一样毫无价值的《广播电视报》，我诽谤它狗屁一样，是从现在的视角，当时的视角可不是哦，那是萌物。那报纸只有一样内容：本周电视节目表和肥皂剧的简短剧情预告。这报纸每周一期，好几毛钱呢，好多人家都订，生怕错过肥皂剧。肥皂剧没来时，看着简短剧情小透露，真是津津有味的甜蜜前戏，不对不对，津津有味的甜蜜情绪酝酿。《广播电视报》曾经的成功可是传奇。我们都是自愿订的，不是那种不得不地自愿订阅哦，是自愿地自愿订阅。我们都曾很爱，甚至是最爱它。
我还记得我看到过的第一部非国产肥皂剧，那是新加坡片，故事情节全部忘光。海马组织里有些重案组的故事残余，不知道是不是那新加坡片。他们好勇敢，专灭大恶棍，说汉语，腔调好可爱，用的手枪好小好小，是小左轮，六弹巢，通常只装四发，一人只配一把。毛瑟可是二十响，双毛瑟可是四十响！看他们组队冒险时，恨不得送他们两把毛瑟。其后港产的肥皂剧蜂拥出现。我们直接看傻了。我真的很懒，懒得告诉你港产警匪片、古装武侠片取得的成功，只告诉你一件事，你自行脑补吧。那是小学中年级的时候，学校老师会隔段时间例行问志，那时我们还不怎么会撒谎，主要是小学女老师温柔有爱，把我们给娇惯了。我照例撒谎说："当科学家，造福人类。"伸出脑袋，享受摸头赞许。勇敢耿直一根筋个儿虽然高大却不知道欺负人常常被我坑了背黑锅的曹同学突然说："我要当香港皇家警察，我要维护正义，打击邪恶。"云云。犹忆老师愕然之状，这可不是教学大纲里规定的回答哦！这个这个，是批评呢，打手心呢还是罚站墙角一小时呢，老师犹豫了好一会儿，美丽的眼睛眨了又眨，长长的睫毛摇了又摇，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又转，手抚竹教鞭又放下，粉白细腻的脸微微憋红了，最后的决定竟然是赞美他一下，好勇敢的老师哈！我知道，老师也是港剧迷也。哈哈哈哈。
我之所以很小就知道问志是陷阱，并非我机灵，也不是我爸早就悄悄教我一个乖，乃是这样子的：我爸学校曾开会批评一个高中生，他们用了高音喇叭。我在学校花园玩耍，忍不住就听到了那个高中生的罪状。一位官拜主任的校领导屈尊和某班交流，挨个询问志向。一个小家伙说："没什么才华，门门功课都差，估计将来难有什么成就吧。不想管别人，也不想别人管自己，就自由自在地混混最开心了。"大意应该如此。这孩子被全校开会批评一个钟头。小可怜，都十几岁了，怎么可能连谎都不会撒，难不成是对领导不敬，嚣张到公然挑衅？从喇叭的音量来猜，这孩子想必应该震尿了，虽然必定连夜服软认错修改成"我要当科学家，攀登科学的高峰"，但早点会这么说不就可少受点惊吓了么，高音喇叭可吓人了。于是我知道问志是陷阱，也知道不照着标准答案回答很不合算。并非我机灵过人，其实是学龄前在花园玩时不小心被高音喇叭强行剧透了。此事不可不言明，以免写写段子娱乐，稀里糊涂被莫名其妙误认为天生狡猾，天生狡猾犹可，"积极上进"才当不起呢，其实我学人文的，"自由自在地混混最开心了"。
Tuesday, March 3, 2015
熊姥姥和小白白
月圆，雾浓。圆月在浓雾中，月色凄凉朦胧，令人心都碎了。
——古龙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天上几个谪仙犯了错，什么错不知道，好像是酒后调戏王母娘娘，也好像不是，被罚下凡。还好事先读了《投胎指南》，选了最易模式，投到东土大唐的汉文明小圈圈里。其中一个谪仙先从一个受精卵开始，由单细胞长成多细胞，坠地就能哭，连接生婆婆都拜服，果然是谪仙，但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的。
谪仙长大了，去念小学一年级。一天逃课去河边玩，见一个姥姥，拿着一根好像是铁棒的东西，坐在河边大石头前，抄水磨那根铁棒。那姥姥状貌不凡。满头白发，两手却粉嫩的，少女一般。原来是高年级的刺绣兴趣小组的大姊大，学名王昭君，她也逃课。二月初一么，传统踏青日么。她却多心，高年级的人是心多，防备校领导用千里镜远远从楼上望见，就穿戴了她为万圣节准备的白发魔女假发和衣服，扮作个姥姥。
只听她口中喃喃自语："待我把这根棍磨明了，打你屁股！"原来她弟也是一年级的小猴子，最近诉苦说被一个三年级的坏孩子bully了。她叫她弟报她的名号和年级。不料，那坏孩子笑道："小丫头片子，就算高年级的又怎样，难不成还能咬我一口啊。"竟一点也不顾忌，还更加放肆了。便决定要去揍那坏孩子。有个损友同学，根本就不敢打架，竟赫然也是武术班的优秀学员。泥马，还有优秀学员证呢！昭君要去打架，当然先做点功课，就揪着耳朵逼那个损友交出武术秘籍。那损友熬刑不过，把珍藏的连环画交了出来。原来是李小龙的电影照片组成的连环画。李小龙用的是一对短棍。那昭君非常聪明，一学就会，赫然已成小龙亲传的短棍高手。两膀有千斤力气的孩子，当然不会折段柳枝去揍人，她在家里杂物间乱翻，找到根铸铁短棍儿，好像是坏掉的那个沙发支撑脚的残骸。一摸，满手都是锈，但还算趁手。昭君爱干净，要先把棍子磨磨明，把锈磨掉。
话说那谪仙逃课踏青，看见姥姥在河边石头上磨铁棍儿。便拱手施礼问道："姥姥，你在磨铁棍干嘛？莫非要去打架？我跟你后面去看看热闹好不好？"
王昭君一惊，心道："这小鬼，我的心事怎么被他看破了。"心里又想："还没去揍呢，且先别走了风。待我骗他一骗。"
"小孩子不学好，整天想着看人打架，将来长大了肯定喜欢看武打片。多不好啊，要改正。姥姥这是在，在，在……"王昭君转了一会眼珠，险些"在"不出来，突然灵机一动，毕竟刺绣兴趣小组的，"在磨绣花针！姥姥会刺绣你知道不？你要想学，姥姥可以教你。"
谪仙道："这么大铁棍子要得磨多久？姥姥不要见外，我也是江湖上的。绝不告诉别人。"
"姥姥真的在磨绣花针，不信，给你看姥姥的刺绣作品啊。"王昭君把背上书包卸下，打开，从语文书下面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是一个绷好的小锦帕，上面是一幅快要完成的唐朝宫装仕女图。说起刺绣，王昭君如数家珍，几乎忍不住就要开始讲解这幅得意作品是怎么绣的了。突然间想起这小猴子还没磕头拜师，这就教他绝学，太便宜了，把已经到嘴边的心法秘籍给硬咽了下去。
"姥姥真的在磨针啊，那得磨多久啊？"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王昭君斩钉截铁地说。一边又心里祈祷："让这小鬼相信这鬼话吧，姐姐真的编不出来了。"
"真的假的。"
王昭君几乎就要投降了。这小鬼怎么这么刨根问底啊。突然想起日尔曼人的名言。毕竟高年级的孩子读书多。使一招"一口咬定，不断重复，我们假装就是这样好不好"。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不管谪仙怎么问，姥姥就一句话。抄了把水，闷头只管磨。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谪仙问了数千遍，终于相信了，回家看书写作业，学问飞进，后来中了状元，图像画在临烟阁上。
话说上次去丽春院卖瓜子花生，看见小宝叠了几张桌子，坐得高高的，就说这段书。一群嫖客听得入迷，都忘记嫖院了。突然楼上一人飞身而下，一把捉住小宝的脖子后的衣领，把小宝拎到地上，胳膊肘对着小宝一撞，脚悄悄伸出一绊，小宝就被放翻了，还是脸朝下，又使左脚把小宝踩住了，弓腰舒猿臂，啪啪啪啪，在小宝屁股上打了二十几个耳刮子。虏酋康熙躲在二楼雅座正听得入神，被打斗声吓一惊，忙在海大富护持下，用折扇遮住脸上的麻子，出雅座探头一看，原来是明珠在打小宝。多隆在旁边打太平拳蹭经验。
小宝在地上说："打我干嘛？"
明珠怒道："你个撒谎精，你以为我不认识汉字啊，哼，我上个月刚刚听师爷说过一段书，《李谪仙醉草吓蛮书》，人家谪仙明明整天喝酒，什么时候努力念书过？人家是酒中仙，努力念书个屁啊。你在这里信口胡编不打紧，家父要是来嫖院，听到这话，若把我关书房里，逼我刻苦念书怎办？你说你该不该打？"
“儿子打老子，你说该不该？”小宝嘴硬。
“明珠少爷可是大客户，要是被关书房，营业额能减少一半，你老娘和你亲娘岂不得喝西北风！”老鸨也来责备说。
“恩客仔细手疼啊。”这却是千娇百媚的苏小小。
小宝挣扎不起，吃打不过，只好把最后一段书改成这样。
谪仙问了数千遍，还是不相信。继续逃课不写作业游玩，喝酒，和几个混蛋结伴逃课，自称酒中七仙，学问飞进，后来不光连中状元，还非常孝顺。不信，图像就画在临烟阁上，我能骗你？
后来明珠请他去府里说这段书，虏酋康熙也请他去慈宁宫说这段书，那是后话了。
Saturday, February 28, 2015
马戏团奇遇记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乃概率问题。
记得小学的时候，大约九一年前后，曾有一个露西亚马戏团巡回到江南的小县城。全县为之疯狂。票价是八元，那时候可是巨款，大人都在议论，在凑钱去看和养家糊口之间天人交战。做梦也没想到，那个马戏团按照习俗，邀请全县小学生看免费场。
于是我们排着步兵行军的两列纵队向体育场开进，老师和班主任们好似罗马骑兵，骑着或推着自行车也有步行的，在两列纵队外行进，监视我们不许悄悄说话交头接耳。因为我们的确队列整齐没人敢边走边闲聊，所以老师们都露出一丝得瑟的神态，就好像凯撒征服了不列颠尼亚似的。在小学生两列纵队的最前面的是发育略早的三条杠，她扛着一面旗，曾听她自吹是人血染的绸布做成的旗帜，其实我们都知道是红颜料染的化纤面料，也许是的确凉做的。三条杠五官端正秀丽，身材高挑，乌云也似的好头发扎作一个马尾，已经开始发育了，微有曲线。比她强壮的六年级调皮男生看见她就低头服软，竟连逃跑都不敢；我们这群三年级小猴子虽然体力不如她强，同时也忌惮老师给她撑腰，但至少逃跑还是敢的。伊可是真正的小学之王，无论单挑还是群欧，无论吵架还是打架，全校无敌。曾经有男生因为不守纪律被她打哭。我们小猴子们有一套规则，老师若批评打两下，绝不会跑，俯首贴耳、乖乖承受，但三条杠、两条杠来打，则会抱头鼠窜，绝无乖乖承受之理。可怕的是她跑步也不慢。
露西亚马戏团在县体育场驻扎，租了体育场里惟一的室内篮球场作为表演场所，他们不喜欢高大上（所谓高端大气上档次也）的上流社会出入的县人民电影院呢。大约1千余小学生，以班级为单位，鱼贯进入田径场，在室内篮球馆前列阵。不过当时县城里虽然卧虎藏龙，十步之内，必有贤良，但我所在的小学里尚无真正通罗马步兵战术的大人，我们列的不是正宗的三线阵。校领导派头十足地指挥我们逐个班级进入篮球馆。先进去的坐座位，后进去的班级没有座位了，就坐在篮球场边上临时摆的长板凳上。话说长板凳可是神器，方便简单质朴可靠。我们班是后进去的。在百夫长的指挥下，不对不对，是在班主任老师的指挥下，女生优先坐板凳，板凳坐完了，我们男生全体在女生前席地而坐。我们的席地而坐的位置其实是最好的，马戏团的表演几乎就在我们的鼻子前，喘气都能听见。
马戏团有个小丑，真正的扑克牌里的那种装束。县城乡下打扑克，把皇后Q叫皮蛋，把查理曼大帝K叫老K，把爵爷J叫茄钩，把两张小丑叫大王和小王。我们都以为那个小丑是马戏团的大王。扑克牌上的大王竟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视野内！一千余小学生尊敬羡慕地盯着他，就好像他是辱临鄙邑的英女王。
话说马戏团的好处就是全是真本事。表演开始后，所有人都看傻了。节目似乎是单人表演和团体表演交替进行，有些节目我还记得。一个金发美女身穿金黄色的比基尼，在一个大金盘上，大金盘周围摆满了油灯，由一个大力士连人带盘扛出来。她就在音乐中舞蹈，把灯一个一个地放在自己胳膊上、肚子上、大腿上、额头上，摆出很多奇怪曼妙造型，这灯全部被她摆在身上了，她还舞蹈，灯始终平稳，一个都没掉下来甚至都没倾歪。绝技震惊全场。一伙姑娘奔跑出来，原地翻跟头，二话不说，每个人连续一百来个跟头，少年宫武术兴趣小组的全体同学都五体投地，因为他们都只会侧手翻，还没学会正手翻更别说倒翻和空翻了。
节目正精彩的时候，谁舍得离席去尿尿呢？除非憋不住。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小学生很倒霉，喝水多了，真憋不住了，只好离席，怕挡着后面同学的视线，便猫着腰，又舍不得错过节目，以最高速度向室内篮球馆的洗手间鼠蹿而去。不到两分钟他就又鼠蹿返回了。附耳告诉我说，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有一块用布幕围住的地方，一群外国美女在换衣服。我一惊，想也不想，也赶紧附耳告诉身边的另一个死党。我们小学生可喜欢传递新闻了。那个死党又悄悄告诉另一个。很快，六只猴子组成的小团体都已经知晓此事。我们这六只猴子都是身材矮小的小学生，排队的时候按照身高排，我们身高相近，排在一起，排队入席，当然座位也在一起。话说一个猴子胆小如鼠，比如说发现布幕的那个猴子，他就没敢多偷看，但六只猴子一合计，那就胆大包天了。这六只小猴子决定得去偷看下。便让那刚刚去尿尿的家伙作眼，六只猴子一溜儿鱼贯猫腰，鼠蹿向洗手间。二条杠坐在后面凳子上，见我们鬼鬼祟祟，附耳低语，又鱼贯离席，知道我们这六个不安好心，便拿眼睛瞪我们，但老师早已经被节目惊得魂飞天外，并未阻拦，且这六只猴子中有四只是数学组的，学校为三年后的六年级小学生数学竞赛投入很多，三年级便组队准备了，这些math geeks被寄予很多希望，故而也有些特权。在这个纪律严明的学校活动中，非常可疑地集体擅自离席竟然没人阻止。
只见那六只小猴子，一只作眼在前，五只紧跟在后，向布幕猫腰飞快地蹿去。
话说我们六只猴子一溜儿鼠蹿向洗手间，其实目的是那个布幕。路上遇到了大王。那大王见我们的鼠蹿队形，大王不愧是大王，识货，看出这队形非同小可，有意思，侧首移目，定龙睛对我们观看。
小学是个天堂，也是个地狱。说它是天堂，因为好多聪明机灵的小朋友陪我玩，我在那里读书识字。说它是地狱，因为老师布置的作业好重好辛苦，高年级的调皮大孩子常常很有威胁。放学后躲在学校旁边的古老小巷里，在青石板上玩变形金刚画片时（此遗迹已遭拆迁），班干部们吃饱了撑的，会猫着腰悄悄逼近、扇形展开、三面包抄，戴上有"值日"字样的红袖章，一声呼哨，全线冲锋，把跑得慢的一网打尽，没收全部珍贵的画片，明天还告诉老师。小学时的班干部不论男女，都只玩跳橡皮筋、踢毽子和翻丝纲（将一根丝线圈用两手十指撑开，丝线在手指间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图案，另一个人伸双手进那些纵横交错之中，用手指再次撑开丝线，前一个人则脱出手指，每次丝线的图案都有变化，据说整个宇宙的奥秘都在其中。只有极聪明抽象思维和想像力高度发达的小孩才会沉迷。很惭愧，我根本就不会玩，只看别人玩过。）之类的合法游戏，对我们痴迷玩"赌博和变相赌博"的变形金刚画片游戏无法理解深恶痛绝，看见就报告老师，甚至还亲自捉拿。当然，捉拿我们其实也是那些厮们的开心游戏之一。
我们六个猴子，身材矮小，头身比极高，就是说虽然脑容积真的很傲人，但身材却都像耗子。我们面对大孩子和班干部，都只能用智谋和敏捷。调皮闯祸后逃离现场实乃家常便饭，只要脱离老师视线就立即开始追逐打闹操演练习，早就操演得炉火纯青，我们的鱼贯鼠蹿队形可是好多次小巷逃命中经历考验的，确实有效。后来回想，大王一眼就看出我们的鼠蹿队形殊非凡品，大王的确有眼光。
话说布幕门口并没有人守卫，空空如也。我们蹿到门口，停下来，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外国话和银铃般的笑声，且不敢进去，先探头往里张望。张望的时候，一个小猴子探身过前，另一个小猴子却又促狭（促狭者，吴地方言也。促，吃无切；狭，可啊切。字面意思似乎就是使人落入局促狭窄之处，相当于戏弄人的意思。戏弄人成瘾的人会被称为促狭精。褒贬都可能。若戏弄人不造成伤害，则大家说你促狭精时有一点夸你有趣，中性甚至褒意；若戏弄人把人弄惨了，则别人会恨恨地骂你促狭精，发誓不跟你玩了，那就贬义了。），见他站不稳了，不但不拉他，还推他一把。于是不好了，这个家伙一个踉跄，撞了进去，使促狭的家伙得意得咧嘴傻笑。
话说那个踉跄撞进布幕的小猴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心知自己被促狭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干脆假装扭了脚，往地上一坐。使促狭的猴子正在得意，却见受害者踉跄了几步就扭了脚，得意一下烟消云散，心里涌起内疚，急忙也跑进布幕去查看。坐在地上的猴子窥准机会，用脚一绊，大仇得报，使促狭的猴子被绊了跤，两人就坐一起睁着眼睛看。我们其他四只猴子根本无心理他们促狭和anti促狭，都在睁着眼睛使劲看西洋景。
马戏团的觉察到我们，却不呵斥也不来抓，也睁着眼睛看我们。那一瞬间很短也很长，好像才几秒钟，也好像是永恒。既然他们不来抓，也不来呵斥，我们就厚着脸皮继续傻看。突然间，两只坐在布幕里的猴子觉得和大部队分开有点心虚，爬起来跑向我们，我们则误以为他们决定逃跑，就启动了逃离犯罪现场模式，大家都转身逃走。
我们转身跑了几步，却赫然看见大王跳跳舞舞地把我们的后路给截断了。于是就一分为二，三个猴子向左绕，三个猴子向右绕。大王若要捉，只能二选一。大王跳向左边，左边猴子当先一只继续向左绕，后面两只立即转向右绕。大王盯住那只向左绕的猴子，伸出双臂要去捉他。只见那只猴子突然往地上一蹲，两腿一蹬，一个前滚翻从大王的胳膊下滚过去。低年级的小孩子个儿小，若耍赖在地上滚，个儿高的孩子根本就没法抓住我们，更别说大人了。这是我们当年的前滚翻过人绝技，个儿越小越好施展，长大了就用不起来了。
大王被猴子过人了。应该吃了一惊。回想起来好笑，在正经马戏团大王面前使前滚翻，这就是鲁班面前弄大斧啊。大王很敏捷，既然左边的圆润地抱成一团跑掉了，那就赶紧转向右边，百忙之中伸出御足，踢了右边的正在猫腰蹿的猴子屁股一下。话说那个猴子事后认为，那一脚中包含无限赞许，把裤子当成宝贝收藏起来了。那条裤子也许还在。
我们成功逃离犯罪现场，只要不是人赃俱获，总是还有事后抵赖的余地。一边庆幸一边逃，安全回到了座位。我转头一望，大王在目送我们。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神奇了。马戏团表演了一个神奇美妙的集体舞。她们都是运动健将级别的姑娘，舞蹈动作可不是别的地方能见到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集体舞开始时在篮球场中间，突然间全体姑娘冲向我们班，面朝我们班展开队形，在我们一米远处，方阵变圆阵，圆阵变方阵，里面的往外跳，外面的往里跳，跳个不停。我们班享受了贵宾待遇！这场舞就在鼻子前啊。集体舞之后又是一个单人节目。那个大力士举着一个大酒缸走上来，又睡在一个大卧榻上，用脚把酒缸一蹬，那酒缸飞起来，全校都倒抽一口冷气，大力士用脚轻轻接住酒缸，大家又松了一口气。突然间大王跑出来，主持人也出来了，说是请一个勇敢的小朋友进酒缸。全校先是脑补坐酒缸里被蹬上天，先把自己吓得一缩，然后又忍不住跳起来，所有人都在举手喊我我我。大王突然冲向我们班，一把捉住前滚翻的猴子，双手托住，抱起来，举得高高的，转一圈给全校看。全体小学生羡慕嫉妒溢于言表。这猴子默默无闻，老师都未曾表扬过他，哪享受过这等好事，飘飘然，全身都酥了。然后就被塞进酒缸。那厮摆了一个蹲距式起跑的姿势，好像要情况不妙就蹿出来似的。大力士把酒缸用脚托着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还轻轻蹬几下。学校老师对着他狂拍照片，那只酒缸里的蹲距式起跑猴子后来成为学校每个人都认识的名人。
Tuesday, January 6,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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