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学文科的,并非体校生,但我喜欢想象自己有日本武士的心。记得五岁时,我爸给我买了一把青龙剑,剑鞘是塑料的,剑身是空心塑料,剑柄也是空心塑料。之所以叫它青龙剑,是因为剑鞘上有龙的图案且是青色的。我五岁时便开始杖剑而行,这可是古时候弱冠之后才有的待遇。回想起来真是开心。周围小孩异常羡慕。因小孩喜欢沉浸在想象中,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抚剑沉吟,摆出各种不要脸的姿态,其他只拿着棍儿摆姿态想象的孩子不羡慕才怪。
这把剑我六岁时弄丢了。记得因为自己有配剑而广受村里孩子们的羡慕尊敬,以至于被邀请参加一次想象中的武林大会。当时一大群7岁以下的不用上学同时也能出门玩耍的熊孩子聚集在树荫空地,唧唧呱呱商量下午去哪里玩,一个小屁孩之王坐在石头上,去哪里玩通常最后他来定夺。这帮孩子不是职工的孩子,是县城边村庄里的孩子,很皮很骄傲,从来不带我们职工的孩子玩,也不正眼瞧我们,嫌我们野外生存能力差劲,太容易哭。这些孩子都骑着的古老的竹马,骑士归骑士,却没有一个人拥有像我腰间这把如此逼真的塑料青龙宝剑。竹马就是竹棍,想象成马,骑着它跳着走,咯哒咯哒地好似马蹄声。竹马有很多好处,玩耍时可以用想象力想象成马,骑着追逐,可以模拟骑兵战,人多的话,那就热闹了;去乡间探险时,可以当手杖敲草,以防误踩到可怕的土龟蛇或火赤链;骑着竹马出门跑,不会被恶狗欺负,恶狗会欺负个子比自己还矮的落单小孩,冲过来劈头盖脸一顿狂吠,口水喷到你脸上,就是要吓哭你好暗暗得意,但恶狗忌惮骑竹马的小孩子,因为狗都有点儿怕竹棍。那次我受宠若惊,蠢到把剑卸下来给孩子王鉴赏,他们传递观看,就好似楚国人酒后玩赏和氏璧。最后不知道传给谁了。我的配剑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而且他们还是不带我玩。悲摧。
太史公曰:氓之嗤嗤 解剑谄媚 剑失泣涕 其心痛悔。
自从丢失青龙剑之后,我一度很不开心。我爸很疼我,咬牙去县第一百货公司买了一把二十九军的双手刀送我,于是我又开心起来。那是一把塑料空心的玩具刀,没有刀鞘。不能挂在腰间,我出去玩时的标配姿态就不再是左手扶剑鞘,右手握剑柄,眼珠乱转作抚剑沉吟状,而是双手握刀,东张西望。
不久我爸的学校分房子了,我家从租住的城郊搬家到学校旁边非常高大上的"新村"。一水的职工熊孩子,还有几个管理层的孩子。没有骑竹马的骑士团了,这里全是步兵。我还发现我的武器落伍了,只有我有仿真武器,其他人全拿竹棍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所有能出来玩的学龄前熊孩子,其中一大半是女孩,都有仿真的武器。有个丫头有塑料偃月刀,长柄的哦。她称王的时候大约四岁吧,有一套过家家的塑料小茶具,玩过家家的时候,把偃月刀倚在手边,不玩过家家的时候,就扛偃月刀追逐打闹。从未输给过谁,一寸长一寸强啊,那玩意儿比她人还高呢。每一次都被她抢先戳到或砍到,按照规则只得倒下假装惨死。还遇到个小姑娘持有弓箭,用细竹子+裤腰带橡皮筋做的短弓,但以她当时的身高而言,其实是长弓,筷子做的箭矢,只有三发,因为她家里人舍不得太多筷子。射程可达三米。罗宾汉远程武器秒杀刀客,除非用盾牌。我们没有任何人有盾牌,若把锅盖拿出来玩会被家长责备的,奈何奈何!长刀长箭两姐妹在模拟战争游戏中击败了所有人,联手称雄那个新村的学龄前熊孩子群好久,我等战争狂人常被迫参加她俩的仿真茶话会或宴会,还得陪小心按照剧本走,否则必先胸口中箭再胳膊上吃一记偃月刀,按照游戏规则,还得躺下装一会儿惨死。
有个小屁孩的妈妈是巧手,有天心血来潮,拆了旧衣服给宝贝儿子缝纫了个高仿武装带,赫然有高仿子弹带,还配纸做的毛瑟手枪模型,枪管是筷子,枪身是纸叠成的豆腐块,通体刷了黑墨汁,唯一缺憾是没能仿真出扳机。那小孩有两把毛瑟枪,插腰间不可一世。我们这些冷兵器的熊孩子见到热兵器,一下子被征服了。于是一个个不耻下问,去他家学习叠纸,都学会了。很快这种筷子+纸的毛瑟手枪成为我们这伙人的标配。我也有双枪呢。那把双手刀就这么渐渐被我冷落遗忘了。我们的模拟战争游戏也变成了互相瞄准嘴巴配音,啪啪啪。因为无法像模拟冷兵器战中确信无疑地砍到或射到,所以我们的规则就变成想装死就装死,不想装死就厚脸皮咬定没被击中。很快,刀箭王朝便结束了,那个有武装带的小屁孩成了首领。他一直统治到进幼儿园为止。
进小学以后,好战熊孩子们的武器不仅仅是一水的热兵器,而且还类繁多。一开始,我们的武器商是百货公司玩具柜台、少年宫小卖部、学校门口的地摊,从冲锋枪到手枪样样有。星期天我们约好出去玩,装备得就跟美国西部匪徒似的,手里长枪,腰上手枪。当然都是塑料的。很快学校里有个小屁孩留意到我们是唯武器论的拥趸,知道我们的压岁钱都是投资在军火库上的,难得舍得买零食,只舍得买枪。他是工程师的儿子,开始试图和百货公司竞争,要当我们的新任武器商。^_^他知道码头街小巷里隐藏有几家玩具批发商,全县地摊的玩具都是那里进的。他很滑溜,不告诉我们这发现,用全部压岁钱买了四把我们渴望的能发射塑料弹丸的五四式,以他的砍价能力,成本是一把两元,卖给我们一把四块五!百货公司卖五块五!他有他父亲的天赋——工程师的巧手,能拆卸一切物品再组装起来,包括闹钟在内,能提供售后修理呢!我们就买了。然后这个武器商得意过头,压岁钱翻倍可是天下第一棒的伟业!他说漏了嘴。我们都知道码头街小巷啦。他再也没做成过半笔买卖,但因为玩具修理技能成了公认最聪明的小混蛋,人缘极好的地里鬼。他不是班干部,只是班上最聪明的三个小鬼之一,是唯一对才华盖世武艺高强门门功课都第一连体育课也第一的女班长略有智力优势的小混蛋,但没有体力优势,班长追逐他放倒他是分分钟的事情。所谓分分钟,意思就是相隔二十步,让你先跑,一分钟内保证追上并以摔跤术放倒。说他的智力优势,是我们班几乎所有人都尝试过拆闹钟,包括天才女班长在内,只有他闹钟拆了还能装起来,我们其他人则都把闹钟给英年早逝了。对了,我也是我们班的聪明榜上的人物,我承认没能排进前五,咬定排进了前十五。
小学渐渐读到中年级,想象力慢慢淡去,阅读能力开始变强。玩具什么的,哪有闲书好玩。
阴暗篇
很犹豫是不是把这件事情写下来,但写下来就可证明我有勇气面对,有勇气面对,它就不再是我的阴影了。阴影总是少一个好一个。我曾被拐子袭击过,那是非常可怕的记忆。拯救我的人是谁我牢牢记得,却未曾说过一句谢谢,因为我告诉奶奶之后就选择了假装遗忘。其实我没有忘记。欠他一个恩情。
那时我爸分房了,住进了高大上的新村,又新婚了,当时我爸很开心的。有天上午,我独自在家门口玩耍,一个人走近,招呼我说:小朋友。我以为他要问路。突然此人一手把我拦腰一挟,另一只手则捂住我的嘴巴。于是我两脚离地,用手使劲想拉开他的捂嘴手,却没有他有劲。长大后反省,我知道我本该死定了,我的挣扎方法是无效的,没他有劲,却跟他拼蛮力。唯一的活路是摸出匕首扎他腿,逼他护疼放手。
教师住的楼是学校自己造的,连着新村,是新村的一部分,一侧是田野。新村的门口有阿婆们,坐着凳子椅子闲聊,经历过很多春天和秋天的依然活着的人,目光之锐比得上X光安检仪,但教师住宅楼新造,楼侧有一处围墙不知为何有缺口,可能是为了搬运建筑材料方便,那里没阿婆们守卫。奶奶冒犯了家长,去姑妈家反省了。我爸去上班了,不上班的邻居女眷们大多都去买菜了。当时那里寂静无人。那人把我挟住,走向教师楼侧的小出口,走出后左拐即可进入破败少人的巷子,那里是什么单位废弃的仓库,我就完蛋了。
就在他即将得手,差一点成功带着猎物走到缺口时,有一个人呵斥他。他一惊,挟我躲进旁边的居民楼的楼道,放下我,威胁我说不许乱动。通常小孩子听到成人年的命令语气会本能服从,不过我当时已经感觉到危险,全力挣扎,没听从,两脚着地后的拼命挣扎还是蛮有效的,这拐子不敢在居民区伤我,竟没能制住我,我逃走了。逃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敢回头。只听到那个恩人被拐子用吴地乡音破口大骂威胁。两人相骂起来。拐子丢失了猎物,恼怒同时也知道难有证据。逃跑时听到他无耻咬定在和我玩,用当地的乡音恶毒辱骂并威胁那个多管闲事的恩人。然后就不知道了,我逃远了。我逃回空荡无人的家里。
我没告诉我父亲这件事,因为我虽然依旧爱他但已经不信任他了。只有奶奶知道这事。她惊恐得不是脸色大变而是脸都变形了。这件事我们没有再提起过。但我猜这可能导致她开始教我怎样躲避应付万一,她又怕我滥用她的知识,于是不得不教我伦理,以至于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这位恩人我从未感谢过,他救了我的命,我却从未谢过他一声。
一直到后来很久,在长江口的繁华城市找到一份工作,才明白奶奶为何那样惊恐,因为我也把脸吓变形了而且有点呼吸困难,忘记很久的儿时回忆突然全部又记得,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繁华的城市什么都有,有次遇见残疾孩子乞讨,他的腿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左脚丫子在右耳朵边,右脚丫子在左耳朵边,他的臀部坐在一个破篮球里,用手和臀部挪动身体爬行,他的眼神非常绝望,有女人给钱,他没流露出喜悦,只有绝望和疲惫,很可能没有舌头,因为他始终只会磕头没有吭声过。我的生理卫生知识告诉我,这是人工造成的残疾,毛骨悚然同时也体会到什么叫救命之恩。
扳手指数,一共有四个救命之恩,我欠了很重的债。四个救命之恩,一个是祖父的恩人,一个是奶奶的恩人,另外两个是我的,其中一个的来龙去脉一时心血来潮写在这里,学文科的人毛病是轻浮,写得竟好像一个段子。
哀恸篇
想起小时候曾在河边玩耍,见到一个白发婆婆划双桨驾小船经过。舟行甚速,疾若箭矢,波纹仍在,身影远逝。后来玄武湖划船,顿悟彼婆婆者,腰臂有绝人之力,能急速远行,岂独肌肉,其心肺亦惊人,异人也。
那时河里水族繁盛,鲫鱼群聚而游戏,草鱼、鲢鱼多有长达一米者,河蚌无数,蛳螺密密,青虾多如牛毛,任凭采集。吴女沿河,洗涤说笑,偶尔相骂,其音柔美,杂以啪啪棒棰捣衣之声。曾见水蛇游过,袅袅之态,久而不忘。机动驳船首尾串联,常常满载原木、煤、石、沙等物。撑篙弄桨摇橹,轻舟竹筏者,水乡之人也。
一日,与众熊孩子放学归家,一路追逐嚷闹,至于河边,见暗红之水,缓缓而来,杂以水族尸体漂浮,河边吴女,手端衣服盆儿,傻傻站立。此后河水即成黑恶死臭,非独人,舟亦远避。
萌物篇
爆米花
小时候有一种食品叫爆米花,后来就没有再见到过。80年代时,常有人推着板车来到我住的村。那时候小区的名字一点都不像现在那么高大上。现在动不动就“御”,时不时会”豪”,而且常常有英文名字,还能盗用英语里“摄政王“这个词儿。那时候居民小区都叫新村。板车上装一个不烧蜂窝煤,直接烧煤核桃的炉子,一个可以旋转而且带压力表的高压锅,一个黑色的橡胶大皮袋。我们小屁孩最喜爱的爆米花就是从那里来的。见他推着板车来了,选一个空旷之处卸炉子生火,我们就飞奔回家,要钱,要米,再飞奔过来把米袋放在板车旁,一溜儿排好等爆米花儿。米袋排队,我们不排队,我们围观+唧唧呱呱+追逐打闹。
轮到我时,他就称一下米多重,跟我要了火钱。到底几毛钱记不真了,反正很便宜的。那人把米放进高压锅,在煤炉上转着烤,留心那压力表的读数,差不多了,就拿下锅子,用橡胶袋罩住,用吴地乡音吼一声:“响罗!”所有小孩都抱头鼠窜,有的躲在香樟树后面,有的躲在电线杆后面,还有的更谨慎,躲在树后或电线杆后的人的后面。那人猛地一转高压锅的开关,锅盖就砰一下开了,所有的爆米花都飞出锅,飞进橡胶口袋。口袋一倾,倒出来,我便可捧家去慢慢吃了。这种爆米花机我自小就明白原理,因为我爸很唠叨的,他给我详细讲解过。我能画出三视图。
还有一种爆米花的原理我当时没注意观察,我爸也没讲解,现在也遇不上这种米花老板了,这买卖已经绝迹。当时没观察,事后无法脑补,实为一大遗憾。
那种爆米花需要一台手扶拖拉机的引擎作为动力输出,驱动研磨机研磨米粒,成品是一根长长的膨化的米粉空心棍。我记不得膨化过程是怎样的,长大后再也见不到这种膨化米粉棍,也想不出这东西的原理,哈,文科生就是这样子的。谢耳朵有名盐说:“Geology is not science."地理犹如此,何况文科乎。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电视
我一直记得80年代电视机这个萌物有多萌。最早拥有电视机的是公家,好像用途本来是唱港刚岗钢那调调的。我爸学校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管电视的小官儿很有趣,发现大概十点钟后,电视机会放肥皂剧或译制片或老电影甚至古装片!电视官总是周六把电视机搬出来,一直开到午夜大家都呵欠着散了才搬回仓库。周六么,明天可睡懒觉,故而可晚点睡,享受下高大上的夜生活,竟成了一个夜生活娱乐点。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滚钉板就是在那部电视机里。我还记得情节呢。一个古装民女吃了憋屈,要去告那七品官,上面有个好人官儿更大,还很好心,接了这状子。东方古典时代,有尊卑的,这民女以下犯上,按规矩得滚个钉板先。她先唱歌酝酿好半天,摆出柔婉的造型,酝酿啊酝酿,竟真从钉板滚过去了,一边滚还一边唱歌。若你也5岁时见到美女唱着歌儿滚钉板,你说你的海马组织会舍得删除这段回忆么?栩栩如生哉,都能画出来。
每个周六,总有一群屁孩还有大人对着那台电视机作如痴如醉状。我们都坐着长板凳,你知道,长板凳可是神器。电视官坐在侧面,把正面视角好的座位让给我们了。他有一副对电视机警觉担忧的神态,好像随时准备冲过去抢救电视机的样子。若地震、失火、俯冲轰炸机破云来袭什么的,他必会跳起来抱着这货奔回仓库,把库门锁起来,填写好物品进出单,然后再去逃命——这是我脑补胡编的。但也不是无风起浪,电视机真的曾经很昂贵的哦,倾家荡产都买不起,也赔不起,你猜我骗你呢还是没骗你?
那时候枪战片非常可爱,主角勇不可当,好多疑似麻将鬼,冲锋时冷不丁会喊:"糊啦!"好萌好可爱。不过偶尔主角得罪了导演,竟也会中枪的,中枪后原地转圈,赫然太极门真传,以原地转圈之法,化解弹丸动能。所以打死个主角可不容易,怎么着也得一个步兵班组齐射放空弹匣才行。主角倒下后,总是会有人掏出个铝制水壶,给中了三五百枪的人抿口微含铝离子的水,这中枪的人若欠了赌债,总能用最后一口气掏出一叠钱结清麻将债,都是纸币,从来没掏出过金银首饰或袁大头,再嘱咐两句,依稀好像是:"孩子妈,衣服要记得收啊!"然后呢,主角会温柔地睡着,面容好似躺在妈妈怀里似地安详。当然,其实噼里啪啦砰的片子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的投影是这样子,主要是我当时大脑尚未成熟,在海马组织里留下的记忆全搅和在一起了。
至于八十年代电视机到底有多萌,还可用这个角度来观察。在电视机进入普通人家之后,小气把惜的职工家庭都舍得掏钱订阅狗屁一样毫无价值的《广播电视报》,我诽谤它狗屁一样,是从现在的视角,当时的视角可不是哦,那是萌物。那报纸只有一样内容:本周电视节目表和肥皂剧的简短剧情预告。这报纸每周一期,好几毛钱呢,好多人家都订,生怕错过肥皂剧。肥皂剧没来时,看着简短剧情小透露,真是津津有味的甜蜜前戏,不对不对,津津有味的甜蜜情绪酝酿。《广播电视报》曾经的成功可是传奇。我们都是自愿订的,不是那种不得不地自愿订阅哦,是自愿地自愿订阅。我们都曾很爱,甚至是最爱它。
我还记得我看到过的第一部非国产肥皂剧,那是新加坡片,故事情节全部忘光。海马组织里有些重案组的故事残余,不知道是不是那新加坡片。他们好勇敢,专灭大恶棍,说汉语,腔调好可爱,用的手枪好小好小,是小左轮,六弹巢,通常只装四发,一人只配一把。毛瑟可是二十响,双毛瑟可是四十响!看他们组队冒险时,恨不得送他们两把毛瑟。其后港产的肥皂剧蜂拥出现。我们直接看傻了。我真的很懒,懒得告诉你港产警匪片、古装武侠片取得的成功,只告诉你一件事,你自行脑补吧。那是小学中年级的时候,学校老师会隔段时间例行问志,那时我们还不怎么会撒谎,主要是小学女老师温柔有爱,把我们给娇惯了。我照例撒谎说:"当科学家,造福人类。"伸出脑袋,享受摸头赞许。勇敢耿直一根筋个儿虽然高大却不知道欺负人常常被我坑了背黑锅的曹同学突然说:"我要当香港皇家警察,我要维护正义,打击邪恶。"云云。犹忆老师愕然之状,这可不是教学大纲里规定的回答哦!这个这个,是批评呢,打手心呢还是罚站墙角一小时呢,老师犹豫了好一会儿,美丽的眼睛眨了又眨,长长的睫毛摇了又摇,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又转,手抚竹教鞭又放下,粉白细腻的脸微微憋红了,最后的决定竟然是赞美他一下,好勇敢的老师哈!我知道,老师也是港剧迷也。哈哈哈哈。
我之所以很小就知道问志是陷阱,并非我机灵,也不是我爸早就悄悄教我一个乖,乃是这样子的:我爸学校曾开会批评一个高中生,他们用了高音喇叭。我在学校花园玩耍,忍不住就听到了那个高中生的罪状。一位官拜主任的校领导屈尊和某班交流,挨个询问志向。一个小家伙说:"没什么才华,门门功课都差,估计将来难有什么成就吧。不想管别人,也不想别人管自己,就自由自在地混混最开心了。"大意应该如此。这孩子被全校开会批评一个钟头。小可怜,都十几岁了,怎么可能连谎都不会撒,难不成是对领导不敬,嚣张到公然挑衅?从喇叭的音量来猜,这孩子想必应该震尿了,虽然必定连夜服软认错修改成"我要当科学家,攀登科学的高峰",但早点会这么说不就可少受点惊吓了么,高音喇叭可吓人了。于是我知道问志是陷阱,也知道不照着标准答案回答很不合算。并非我机灵过人,其实是学龄前在花园玩时不小心被高音喇叭强行剧透了。此事不可不言明,以免写写段子娱乐,稀里糊涂被莫名其妙误认为天生狡猾,天生狡猾犹可,"积极上进"才当不起呢,其实我学人文的,"自由自在地混混最开心了"。